女仕界访谈：打破金融行业“女性天花板”的Mona Zhang

Mona Zhang

2021年4月29日

Mona有着北京女孩的直爽和干练。我和Mona交谈了两次，无论是专业严肃的财经问题，还是更接地气的女性职场经验，她都知无不言娓娓道来，让我深有共鸣的同时又获益匪浅。希望女仕界的读者朋友们也能通过这篇文字，了解到她对投资、职业发展和人生的独特洞见。

投资行业，女性真的是弱势群体吗？

金融行业不乏“重男轻女”的现象，其中的女性无论是从绝对数量，还是从高级管理者、明星从业者的数量来看都不占优势，“玻璃天花板”现象明显。在Mona十几年的职业生涯中，源于女性标签的质疑也同样困扰过她。然而对此，她坚信“出现这种现象有其社会和历史的原因，但绝不是因为女性不适合金融行业”。

“我周围也有相当数量的优秀女投资人，比如近期受到投资者热捧的‘木头姐’Catherine Wood，她管理的主动型ETF基金在市场中独树一帜，被称为华尔街的‘女巴菲特’。”

Mona的亲身经历也证明了这个观点。

从北京理工大学电子工程专业本科毕业后不久，Mona来到加拿大多伦多大学Rotman商学院攻读MBA，那时她就已经立志要进入投资领域。但Mona谈到自己在读商学院的经历时也坦言，虽然决心已定，但阻力非常大。

“那时学校里就经常出现 ‘性别分野’现象。MBA班上有30%左右的女性，毕业时那些有关市场或者管理咨询的岗位，女性报名者就明显增多；一旦到了金融类岗位，申请者就寥寥。很多女性都觉得，金融是男性的行业，我的竞争力可能比不过班上的男生。”

此外，没有加拿大工作经验也是一大挑战，甚至有高年级的师兄师姐直言，“从中国来的毕业生不要想进入加拿大的资管行业。”

但Mona认为，女性求职者要想在金融领域有所建树，一定要突出自己的长项，找准自身的定位。她自己则充分发挥了自身理工科背景的特长，在求职时将专业知识与投资理念有机结合，旨在行业分析上深入发掘、寻找洞见。

Mona研究生毕业前夕，恰逢美国著名做空机构浑水（Muddy Waters）在集中揭露中概股作假，其中也包括Mona长期跟踪的一家半导体设计企业展讯通信。浑水对公司提出了21条质疑，怀疑其财务数据作假，其股价应声下跌70%。“我当时非常气愤，浑水利用北美投资者信息不对称肆意抹黑中国企业。” 为此，Mona在北美著名的投资者网站Seeking Alpha上对浑水的21条逐一进行反击。文章发表当即便被Bloomberg（“彭博”）等专业金融媒体大幅转载，并获得每日上万的点击量。而浑水则再也没有对展讯有过后续报道。公司股价也在文章发表后3个月内恢复其100%市值。

当Mona未来的老板在面试时得知了这段经历后，直呼数次“Impressive！”最终，经过长期的努力，以及历时9个月的7轮面试，Mona在商学院毕业后直接进入加拿大一家顶级投资机构做投资分析师。这不仅是这家机构成立20年来首次招收的华人女性，也是Rotman多年来第一位毕业后就直接进入买方的华人毕业生。

Mona目前就职于加拿大万信投资（Mackenzie Investments）。万信投资是加拿大最大的独立资产管理公司之一，公司总体管理资产规模超过1800亿加币，同时也是中国华夏基金最大的外资股东。Mona则是该公司最大的全球股票型基金的基金经理，并着重负责亚洲市场和全球科技行业的投资。该基金的规模目前已超过116亿加元。

在成为一名投资老兵后，Mona对于女性投资人又有了新的认知。“女性的风险管理能力强，投资风格更加稳健。这是出于对市场的敬畏以及深刻的自省与反思能力。”

她说：“女性的心态更为开放，善于捕捉外界发出的信号。当这些信号告诉你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时候，我们能很快看到自身的缺点和不足，并作出调整。” 这些特质是非常宝贵的。真正的投资大师都是顶级的风险管理者，投资中的难度不在于看到机会，而在于克服人性中短视与逐利的特征，全面客观地识别风险，并对风险进行准确定价。最优秀的投资者首先是那些能活到最后的人。因此，她建议所有热爱投资的女性，如希望进入到这个行业，性别不应该成为阻碍她们的因素。

坚持价值投资内核，拓展分析框架，一样赢得长久

当今投资圈有一种说法，认为“价值投资已死”。但Mona的投资理念与“股神”巴菲特一脉相承，都是基于公司基本面的价值投资。她说：“大家现在对‘价值投资’有很多的误解，以为就是买便宜的股票。但其真正的含义是，投资要根据公司的基本面，对企业进行估值，对股价的长期走势和内涵价值进行评估，如果其内涵价值大于市场价格，那么就是值得投资的。”

与巴菲特很少买入科技股不同，Mona和她的团队会积极的配置科技股或成长型股票，她的选股标准是“高质量的成长股”，其中不乏很多优质的互联网以及半导体行业的领跑者。她说：“价值投资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分析公司的基本面，判断其是否具有稳固的竞争优势以及良好的成长前景，这不仅符合巴菲特对于护城河的重视，也在瞬息万变的科技行业中尤为重要。”

Mona在采访中特别提到了自己的中国背景在工作中很好地帮助团队理解中国公司的商业模式，并以此提出了“商业语境比较”这种全球投资框架。所谓商业语境，指的是每一个企业家都是根据其所在环境中的历史、文化、法律法规以及消费者行为文化等诸多因素来构建企业架构及其商业模式。对企业的分析要依托于对其商业语境的理解。在她看来，每一个企业的“护城河”，即其核心竞争力不能脱离社会文化环境的影响。

比如阿里巴巴2014年在纽交所上市时，很多欧美投资人很难看懂其商业模式，他们更熟悉的是亚马逊这种电商巨头的套路。Mona则通过上述分析框架，向他们阐释其商业逻辑：中国零售业分散，使阿里为小商家提供销售平台成为可能；而中国当时信用体系尚未完善，因此其需要建立自己的支付体系。而在零售业高度集中、信用卡支付已经普及的美国，亚马逊则选择发展自营业务，并无需开发独立的支付体系。阿里巴巴和亚马逊都可以成为优秀的企业，电商并不是只有一种打开模式。反之，当中国电商各项基础设施趋于完善开放时，其行业门槛也随之降低，这也是阿里在当下急需面临的挑战。商业语境分析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动态发展的。

这套比较分析框架不仅分析了很多具有中国特色的企业，也加深了整个团队对于欧美同类公司的理解。最重要的是给团队和客户创造了大量的超额收益。

今年以来，诸如GameStop、AMC等“表情包”股票借助散户之力大起大落，引发了市场对于“散户和专业机构谁的投资更靠谱”的讨论。Mona认为，对于投资回报的考量不应只关注短期走势，而应该从三年、五年甚至十年的时间线，来评判投资跨周期的回报表现。

“投资是一个long game（长线游戏）” ，她说。“从中长期来看，数据显示无论是长线投资业绩，还是资产风险管理的指标，专业投资者都更胜一筹，特别是资金量比较大的时候。”

树立个人品牌，女性需要主动管理自己的职业生涯

作为一名在加拿大打拼的华人女性，从新鲜人到公司的中坚力量，一路走来Mona对女性如何在职场上脱颖而出有着自己深刻的体验和理解。她认为，华人女性需要克服被动心态，主动去管理自己的职场生涯。无论在公司内部还是在整个行业里，女性都应该给自己打出品牌，明确定位。

 “东西方文化中，对于职场交往和沟通的方式是有较大差别的。在中国传统理念中，好的员工就要埋头工作，对权威绝对服从。特别是当你来到一个新的国家，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家里人一般会告诫你‘不要制造事端’。”她说。

“但是在加拿大，华人要融入环境，就要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并主动为自己争取权利。最难的不是接受新事物，而是放弃固有的观念。” 她留意到一种现象：相比男性，女性往往是在觉得自己完全具备了某个心仪职位的能力之后，才会去和老板谈升职加薪。还有的人从不主动提出升职，反而认为只要自己埋头苦干，老板就一定能够看到并给自己升职。她认为这两种做法都不可取，也是行不通的。

她建议，女性应该以自身的愿景为核心，积极主动地与老板沟通自己在职场上的期望值。比如可以说：“这是我希望做到的职位和薪酬，你看我在哪方面需要提高，才能达到这个职位的要求？”交流的目的是希望双方能在自身职业发展的方向和节奏上达成共识。一旦确定了目标并定下了明确的时间表，就严格按照既定的目标执行，这才是职场上有效的沟通。

此外她认为，在公司内部，最重要的工作关系存在于自己和顶头上司之间。良好关系的基础是要积极捕捉老板和团队在工作中的“痛点” ，并能为此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以此增加自己在团队中创造的价值。你能为团队做的贡献越大，你的位置就越难替代。

此外，沟通的方式也至关重要，特别是当我们表达不同意见时，一定要首先考虑到对方的情绪以及观点。在充分考虑了对方的角度后，再来提出自己的观点。另外，“想一想这项意见是不是能够，首先，帮助到团队，第二，出于善意，最后，是不是对方所需要的。条件都符合了再提出不同的意见。”

经过不断地努力与调整，就算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升职的空间，自身的价值也会在这一过程中得到提升。

所以在本职工作之外，女性也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而是要明确自己在行业中的竞争力及优势所在。“在新媒体时代，每个人都需要经营自己的‘品牌’，展示出你的定位、优势和能够创造的价值。这将是你独一无二的标签，哪怕有一天离开目前的工作岗位，这些就是你仍能在市场上获得认可的保证”。

积极投身社会责任，是对人生价值的反思

工作之余，Mona也热心投身公益事业。她持续资助中国的贫困女学生，并担任加拿大慈善基金会“资助乡村女学生（Educating Girls of Rural China）”董事会董事。该组织自2005年创建以来，已经资助了1280名来自中国甘肃、青海、贵州省偏远贫困地区的女学生。

对于加入该EGRC的初衷，Mona谈到，EGRC是Mackenzie支持的一家慈善机构。而女性社会地位的提高和接受教育的权利密不可分，自己如今能在行业内立足，也是因为来到加拿大接受了商学院教育。“教育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我希望中国能有更多的女性也能够通过接受教育改变命运”。

此外，Mona还在多伦多大学商学院任客座讲师，受中国证监会下属的资本市场学院之邀，为中国50家券商以及资产管理公司的高管教授投资管理课程，并获得了接近满分的评价。

作为投资者，很少有人愿意将自己的秘诀与同行分享，更不要提将经验编纂成课程公开教授。对此，Mona是这样看的“我自身的成长得到了很多同行前辈的帮助，就像巴菲特，他将自己的知识研究无私的分享给大家，可以说是所有投资人的老师。此外，我在Rotman的恩师也是在加拿大管理咨询行业从事高级管理工作多年后，转而回到学校，将自己毕生所知分享给学生们。这一种知识的传承。我虽然不是佛教徒，但我相信这是一种善因，我也希望将这种善因传递下去。此外，不断地授课对我自身也是一种鞭策，督促我不断探索与反思自身的投资理念。”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每个人的发展都离不开团队的协作，家人朋友、甚至陌生人的帮助。我今天所取得的一点成绩，也离不开Mackenzie 的领导、同事以及团队的帮助与鼓励。公司上上下下都在为女性发展做着切实的努力，我对这点非常感恩。从历史上女性地位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种力量也鼓舞着我去支持更多的人成长，这之中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助他即自助。”

最后Mona在采访中提到，支持她在竞争激烈的金融行业一直坚持下去的动力是“I am passionate about what I do（我对我所做的事业充满热情）”，这也是她给那些想要进入这个行业的年轻人的建议。

她说：“每年有大量优秀的年轻人涌入这个行业，也有很多人无奈放弃出局。很多人从事金融行业是因为薪水高，或者外人看到的‘光鲜亮丽’。但想要做出成绩，发自真心的热爱是最重要的。投资是一项去伪存真、充满挑战的工作，她不仅能持续地满足你的好奇心，也能扩展你的认知，丰富你人生的感悟。金钱不应该是你选择这个行业的第一动力，只有热爱，才能让你愿意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不断学习、不断超越自己。本着这样的初心，不论你在任何一个行业或工作岗位，都能找到合适的位置和自己人生的价值。”